惠州一官员拆除违章建筑被村民砍死 拟申报烈士称号

李振国

事发现场，位于南昆山旅游景区的凉亭

　　脚下是潺潺溪水，头顶有茂密的树叶笼罩。每到夏天，来南昆山旅游的游客都喜欢在周伟林家的凉亭饮酒喝茶，这是一种惬意的享受。如今，这座凉亭却造就了两家人的不幸。
9 h6 n: [, B  |) f　　6月2日，惠州市龙门县南昆山生态旅游区管理委员会(下称“管委会”)副主任邓开华在拆除这座违章建筑时，遭遇户主家人的反抗。混乱中，邓被周伟林三弟周伟宏砍伤。两天后，不治身亡。参与反抗的周家6人则被龙门县公安部门拘留，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制裁。
　　拆违遭激烈反抗
　　副主任因公殉职
$ H  @2 F, R8 h: i5 D  q　　南昆山总面积129平方公里，位于龙门县西南部，北回归线穿山而过，有“北回归线上的绿洲”之称，2007年经国家旅游局批准为国家4A级旅游景区。
　　对南昆山的管理者而言，4A级景区并不能让他们满意。自今年5月以来，他们开始为创办国家5A级旅游景区做积极准备，其中一项重要的工作，就是拆除部分违章建筑，首当其冲的当属“靠河建筑”，包括周伟林在内的上坪村4家村民的凉亭被列为第一批拆除对象。
1 C7 }6 q: U1 y5 Z+ ?　　6月2日早上9时左右，南昆山管委会、龙门县规划建设局规划监察队及上坪村社区干部等80人组成的拆违工作队来到上坪村，拆除沿竹坑河周边的4座违章建筑。
9 E/ L& |# B/ Z! P/ ^- L+ O6 q　　在顺利拆除村民张育清、钟伟雄的两座建筑后，10点半左右，拆违队伍来到周伟林家。
　　按照南昆山管委会杨副主任的说法：一到现场，就看到周伟林的父母端坐在凉亭内，地面摆放着两只木桶和两把菜刀，木桶内装满屎尿。周伟林的四弟媳则用绳子自绑于凉亭的柱子上，以示与凉亭共存亡之意。周伟林的妻子拦在凉亭外，不让拆违工作人员入内。当时，他们并未看到周家四兄弟。
  ?9 I* j' n( A# s8 t. d3 M# O　　绕过周伟林妻子，杨副主任走上前，欲把两位老人劝服到凉亭外，不料被老人用小喷雾器喷了一身尿。与此同时，周伟林妻子想去抢放置在地上的菜刀，杨副主任反应迅速，顾不得身上的屎尿，抢先抓住菜刀。之后，他试图将两位老人拉到凉亭外。
　　此时，凉亭外已乱作一团，周家四兄弟各拿着武器冲进拆违队伍。“周伟宏拿着一把有刀柄的砍刀，在人群中见人就砍。”杨副主任回忆当时的情景。
5 z: C+ k0 V* U) S7 @9 c　　混乱中，周伟宏砍到了正在对两位老人做劝服工作的邓开华。随后，混乱停止，邓开华被工作人员搀扶至车内，送往南昆山卫生院。
　　“他们把(我)家婆按倒在地上，差掉丢到河里。”周家亲属认为，这是导致家人暴力抗法的主要原因，她们同时称，在拆违前，她们曾要求南昆山管委会出示强行拆迁的书面文件，而管委会从未出示。
" t8 @! g; c- F( N2 o1 I　　杨副主任则称，他们从未按倒过老人。同时，管委会书记兼主任梁秋粦认为，周家此举是“有预谋”、“有组织”的抗法行为。
& q$ |# g) Y" T/ j, C  T6 ~　　由于南方农村报记者没有看到现场录像，根据双方各自的说法，只能勾勒出粗略的场景。然而，无论具体细节如何，令人惋惜的事实是：6月2日11时左右，32岁的邓开华左脑部分被砍伤。在第一时间内，邓先后在南昆山卫生院、增城市第一人民医院接受抢救，最后因伤势过重，于4日凌晨0时左右，不治身亡。
　　6月5日凌晨3时，周伟林夫妇和儿子周斌、周伟宏、周伟兴夫妇等6人，及另外一位曾参与抗法的农民张达兴先后被龙门县公安部门拘留，大哥周伟均在逃。
' d$ R& `4 {; \; I: G- N　　事前多次协调未果
　　周家不服强行拆迁
　　血案令人唏嘘。事实上，就拆违一事，南昆山管委会曾多次与周家协调。南昆山生态旅游区资源保护与规划建设办(下称“规划建设办”)股长钟小雷就三次走访周家。
. q& X3 o1 l( P$ Y　　5月14日，钟小雷第一次到周伟林家，送达“拆违通知”。当天，周伟林不在家，妻子张伟珍签收了“通知”。“通知”写明，凉亭“因没有办理任何用地手续和报建手续，属违章建筑，请你接到通知后5天内自行拆除，否则，我们将依法依规强行拆除。”
% A5 P/ A/ a  X  ^. @$ O: s　　由于未当面见到周伟林，第二天，钟股长再次来到周家，周仍不在；第三天，钟股长第三次到访，终于见到周伟林和周伟兴兄弟俩。据钟介绍，当天周伟林表示，凉亭可以拆，不过他自己只拆一半，剩下的他不负责。
　　之后，周伟林确实拆除了一部分，“仅将凉亭上方铺置的瓦片拆掉，其他则并未动工”。
　　除了钟股长曾与周家当面交涉外，上坪社区支部书记钟水棠也曾先后四次做劝说工作。
　　作为上坪村的挂点干部，杨副主任曾两次走访周家。6月1日，南昆山管委会为此事做最后一次协调。当天，杨副主任找到周伟林的四弟周伟兴。
, S  Y9 g. Y; d/ u. x& F　　“周伟兴是(上坪)社区的副主任，如果能把他思想做通，一切都好办了。”杨副主任如此解释。 6月10日，杨副主任复述了双方当天的对话——
9 l# E% g" i6 a3 i' K5 j　　“现在管委会已经做出决定，希望你能执行，并且做好你哥哥的思想工作。你还有什么想法，可以提出来。”杨副主任叮嘱并询问周伟兴。
1 h, `) E- J; P　　“既然管委会已经做出决定，我还能有什么想法。”周伟兴答，而后询问：“能不能不拆？”
1 N3 W2 ^5 O5 U8 ?　　“这个不行，管委会已经做了决定。”杨表态，同时叮嘱“我们希望你要站在管委会，而不是你哥哥的立场上，至少不要帮你哥哥”。
* V7 h$ H+ f9 E/ P! I　　杨副主任表示，周伟兴最后答应了“不帮助周伟林”的要求，并且表示“回去做周伟林的工作”。
% I. f& b5 Q7 J0 @! W, f　　而未曾预料的是，在管委会第二天拆违的工作中，居然遭到如此粗暴的反抗。
　　拆违工作无统一规划
　　村民难分享景区收益
( ^3 [7 V. C, c5 V: x7 a+ M# L2 ?. s　　周家凉亭建于2004年，至今已投入使用4年多，在此期间，并没有相关部门指出凉亭属违章建筑。
1 \: B  C# \/ R/ z5 D9 u' d　　“建凉亭花了一万多，为什么不在兴建时阻止？”周家家属质疑，同时也表示，“我们搭建凉亭，只是为了方便游客休息，又不是做什么违法的事？！”
1 E7 p9 c1 b# r　　管委会主任梁秋粦表示，“之前没有统一规划，所以旅游区内有许多乱搭乱建的建筑。如今要申办5A景区，当然要清理整顿。”他同时指出，凡是没有经过相关部门批准，没有审批手续的建筑均属于违章建筑，“如果管委会有规划，都可以拆除”。
　　尽管官方的执法依据确凿，但周家家属的说法却得到村民的支持，已经被拆掉凉亭的张育清就有同感。“他们说是违章建筑，要拆掉，我能有什么办法，要拆就拆吧，我也懒得管了。”张对南方农村报记者说，作为最后一家将要被拆除凉亭的张达兴也曾参与暴力抗法。很显然，管委会推进的拆违工作，并未赢得村民内心的认同。
　　据了解，在南昆山旅游开发区迅速发展的近几年里，村民无法从中获得门票收入，而开家庭旅馆和饭店是村民分享旅游收益的主要途径。据粗略估算，开家庭旅馆能使一家四口年收入达到4、5万元，经营有方者则可达到10万。可观的经济效益刺激了居民的投资，一座座家庭旅馆拔地而起，占南昆山旅业的半数以上。在旅馆或饭店外修建凉亭，则是村民招揽游客的手段之一。
　　在创办5A景区前，对于村民修建凉亭，南昆山管委会基本上采取宽松政策，并未有相关部门出面制止。虽然2003年龙门县曾出台《关于加强南昆山规划建设管理的通告》，要求管理区内建筑要严格报批，但因监管及规划缺失，先建后报甚至不报者不在少数，这造成景区内大量土地资源被违规使用。
　　但如今要创办5A景区，拆违工作势在必行，并且村民不能得到任何补偿。 “他们本就违章了，不罚款就不错了，不可能有补偿。”管委会梁主任态度坚定地说。
　　周家人对于拆违工作的透明度也有质疑。“上面还有一家凉亭没有拆，怎么不先拆他家的？！”周家家属质疑。
0 X$ R' P$ z2 @, V: y# R　　6月9日，竹坑河中游。南方农村报记者看到，在一家叫做“翠景湾美食庄”的酒店对面，确实有3座紧邻河边的凉亭，与钟伟雄被拆的建筑位置相似，而如今它们仍毫发无损地矗立在河岸上。
　　对这种质疑，梁主任表示，拆除工作“要先易后难，一步一步来”，而事实上，直到采访当日，这3座凉亭仍未被认定为违章建筑，“需要进一步认定”。
　　而随后，南方农村报记者了解到，直到目前，南昆山管委会并未就辖区内违章建筑做统一调查和规划，拆违工作不够公开透明。梁秋粦坦言，此次拆违工作并没有形成书面统计数据，至于拆除的目标，管委会先后几次开会研究，也对干部进行分工，至于哪家属于违章建筑，“我们心里有数”。
" |. C' m6 [' k/ Z( k( t; R* B　　南方农村报记者在下坪村前往中坪村的公路边，发现多处烂尾工程。山体被挖开后，水泥地基上裸露的钢筋水泥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，管委会工作人员介绍，这些烂尾建筑均属于乱搭乱建，已被叫停。
　　而从2005年至今，作为龙门县重要经济支柱的南昆山，其主要领导更迭频繁，前后达四任。直到去年11月，《南昆山生态旅游区旅游总体规划》出台，上坪村被定为家庭旅馆区。今年4月，惠州市为南昆山确立申请5A级景区的目标，而对上坪社区及周边区域内建筑的监管则刚刚开始。
4 s, q" P- {  Y2 n* p　　拟申报邓为烈士
　　拆除工作将继续
% u, y4 N: c" m! B# Y" P$ F　　血案发生后，传闻满天飞。惠州市本地媒体则选择集体沉默，政府部门焦灼于处理死难者邓开华的后事，邓开华“因公殉职”一事在龙门官场引起极大反响。
　　除了安慰邓开华家属外，6月4日下午3时，龙门县政府和南昆山管委会共筹集40万元慰问邓开华家属，“以表彰他因公殉职的行为”。
$ z5 H5 ]1 t" n2 {0 |, g" \+ y　　6月5日早上，龙门县政府为邓开华举行了高规格的遗体告别仪式，县域内所有副科级以及上干部都要参加。同时，鉴于邓开华一贯作风良好，龙门县已追认其为优秀共产党员，也准备为其申报烈士称号，不过申报工作须等“法院对犯罪分子定罪”后才能开展。
　　从邓开华一贯的表现看，邓为人低调，无论在学校，还是在工作岗位，均受到好评。32岁的邓，原籍福建，毕业于华南农业大学，是广东省委组织部2000年选调生。当年，他被选调至南昆山工作，如今已有9年，从办事员，一直做到管委会副书记兼副主任，“对南昆山的旅游事业做出了很大贡献”。
$ S" v$ v6 ?/ w5 f5 v4 Z　　邓开华不但工作获得较高评价，为人处事也颇受好评，“他为人谦虚，平易近人。”邓的下属对南方农村报记者说。
　　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，邓开华工作作风简朴。生前，邓的座驾是一辆破旧面包车，这在官场实属难得。据邓的同事透露，有一次因为这辆旧面包车，邓在去景区一家酒店就餐时，曾被保安拦在门外。
　　在民间，邓也有极佳的口碑。“他和别的官不一样，每次来这里吃饭，都是吃最普通的工作餐，不像有些人拿烟、拿酒。”下坪社区一位饭店老板如是说。
　　在处理邓开华后事的同时，南昆山管委会拆违的决心并未动摇。
　　“我们不能因为遭到抵抗就放弃，那样的话，政府的威信何在？”管委会梁主任斩钉截铁的说，“下一步，除了继续整治乱搭乱建外，我们会整治路边的乱摆乱放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