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年风雨后，再话中国好人——武训

李振 国

武训后人（武训长兄武谦的后代）在武训先生故居纪念碑旁合影。

    近日，号称“新中国首部禁片”的电影《武训传》在沉寂了六十多年后，开始发行正版DVD，因而受到人们的广泛关注。武训是何许人也？他做了哪些事？记者对此进行了深入采访。
    在鲁西北的冠县、临清，有不少以“武训”命名的学校：冠县的武训高中、冠县柳林镇的武训小学、临清的武训实验小学等。这些学校的名字与一个目不识丁、一贫如洗的乞丐有关。这个乞丐就叫武训。
    武训原名“武七”，绰号“武豆沫”，堂邑县武庄（现冠县柳林镇武庄)人。武训行乞攒钱三十余年，在冠县柳林镇、临清杨二庄和御史巷兴办义学三处，生前死后受清朝皇帝两次旌表。民国初，其事迹被编入教科书，冯玉祥称赞他为“千古奇丐”。
    聊城大学档案馆馆长、山东武训研究课题组成员邢培华从小在冠县柳林镇长大，也在武训学校上过学，对武训颇有研究。24日，他向记者讲述了武训行乞办义学的故事。
    【缘起】屡次受辱 立志办义学    1838年（道光十八年）农历十月十九日，武训出生于一个贫苦农民家庭，因在兄妹中排行第七，故名“武七”。邢培华说，名“训”是清廷嘉奖他行乞兴学时所赐，以示对他创办义学训导学生的支持和鼓励。
    武训家中仅有薄田数亩，因连年灾荒，生活不能自给。1845年（道光二十五年），七岁的武训丧父，家无田产、衣食无着的他只得随着母亲，四处乞讨度日。
    讨饭时，遇到学房传出琅琅书声，武训非常羡慕，每见村童入学放学，他就在后尾随，但常常惹来一片呵斥、嘲笑。
    一次，因为莽撞地闯入学房，请求先生允许他读书，引得学生哄堂大笑。武训问母亲：“我为什么不能上学呢？”母亲含泪说：“咱家穷得没饭吃，还有钱让你上学吗？”武训幼小的心灵尝尽世态炎凉。
    十五岁那年，武训到张姓姨夫家当长工，他很珍惜这份工作，每天勤勤恳恳，挑水、割草、喂牲口、犁地、推碾子……什么粗笨的活儿都干。但是，他的努力换来的却是冷嘲热讽和打骂，工钱更无从谈起。
    后来，武训离开姨夫家，经人介绍又到馆陶县东北薛店村大地主李廪生（外号李老辫）谋生。武训同样勤恳地干活，但命运却没有丝毫改变，甚至更惨了。他出牛马之力，还经常遭到打骂和责罚。
    一年腊月二十三，李老辫叫他去贴春联。结果，目不识字的武训把“六畜兴旺”的对联贴到了堂屋的大门上，“阖家吉祥”的对联贴到了牲口棚上了。李老辫发现后大怒，不仅对武训一顿拳打脚踢，还罚他不准吃饭、睡觉。
    武训在李老辫家打工，每年的工钱是十七吊，三年从来没有预支过工钱，也没有算过账。有一天，他母亲病了，想借点钱回家。李老辫欺他不识字，拿出一份伪造的账本说：“某月某日你支取了几百文，又某日支用了几十文。这些工钱你已经用完了。”
    一笔糊涂账把武训气得直跺脚，他据理争辩。李老辫恼羞成怒，反诬陷说武训是讹诈，叫来家丁把他打得头破血流，并赶出大门不再理会。
    遭到欺凌的武训在薛店村头的一个破庙里沉睡过去。三天之后，他站起来了，并且如痴如癫，半呆半傻，既不回家，也不再给人家做长工，而是手舞足蹈地到处要饭，做零工。
    更令人不惑的是，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人，经过三天的昏睡，竟一下子才华横溢，出口成章，念念有词：“扛活受人欺，不如讨饭随自己，别看我讨饭，早晚修个义学院。”
    邢培华说，武训在庙里的三天改变了他的一生，因为这时，他悟出以往自己受尽欺辱，皆因吃了不识字的亏。他又想，周围像他这样的穷人还有很多，如果不念书，穷人永远没有出路。于是他萌发了兴办义学的念头。这一年，武训才二十岁。
    【筹钱】装憨卖傻 用尽各种招数    从那以后，堂邑县大街上经常会出现一位衣衫褴褛、形貌丑陋的年轻乞丐。这个乞丐时而唱着乞讨的段子，时而装扮成猪狗的模样，时而又学驴叫。由于表演技艺不怎么娴熟，引得众人一阵阵哄笑。而他丝毫不以为意，继续唱道：“我乞讨，我积钱，修个义学为贫寒。”这个人就是武训。
    武训将讨得的较好衣食卖掉换钱，甚至把坏一点的也卖给别的叫花子，自己只吃粗劣发霉的食物和菜根等，并唱道：“吃好的，不算好，修个义学才算好。”他讨饭时，人家常常给他清水喝，但也有不怀好意之人让他吃屎喝尿，他唱道：“屎也吃，尿也喝，修个义学不算多。”如果遇见乐善好施的人家多给一些钱或物，他便磕头作揖，大唱赞歌词：“我要饭，你得善，修个义学你看看。”
    为了引起人们的注意，便于乞讨，武训特意剃了一个不僧不俗的发型。他将发辫剃去，只在额角留一小辫，并且头部左右的头发交换着留留剃剃，并编成歌谣：“左边剃，右边留，修个义学不犯愁；左边留，右边剃，修个义学不费力。”就这样，武训肩背一布囊，手拿一铜勺，早起晚睡，走街串巷，乞求施舍，一直坚持到去世。
    在他立志办学的初期，推磨是他收入的大宗。“推磨推磨，一斗麦子六十个（六十文制钱），管推不管箩(筛面)，管箩钱还多。”当时乡间磨面多半用牲畜，如驴、牛、骡马。武训恐怕牲畜夺了他的生意，又编了一首歌词，极力表白雇用他推磨的好处：“不用格拉不用套，不用干土垫磨道。”
    武训还到处给人家晒粪、铡草、拉砘子、灌田、舂米、轧棉花、说媒、纺线。他会捻线缠线，制成货品出售赚钱，唱道：“捻线头缠线蛋，早晚修个义学院。”“缠线蛋捻线头，修个义学不犯愁。”
    　为取得他人欢笑赚几文钱，武训还常常玩杂耍。他两手扶地，头向下，两腿挺直向上，来一个竖鼎，能支持半个时辰不倒，一面竖一面爬，叫做“蝎子爬”。每当庙会和集场的时候，他就一面表演一面唱：“竖一个一个钱；竖十个十个钱；竖得多钱也多，谁说不能兴义学？”
    　武训有时甚至做出可怕的举动求人施舍，如倒提着一条蛇作吞食状，人们惊悚，立时就掷钱给他，可眼看着一条小蛇就被他吃到肚里了，并唱道：“蛇可食，不要怕，修个义学全在我自家。”他有时拿蝎子玩耍来讨钱，把蝎子吃掉，唱道：“吃蝎子，吃蝎子，修个义学我的事。”他有时拿破砖碎瓦来吃，向人讨钱：“破砖碎瓦都能消化，不能修义学才惹人笑话! ”
    武训手使铜勺，肩背褡袋，烂衣遮体，到处乞讨，足迹遍及山东、河北、河南、江苏等地，凡是能引起人的兴趣，叫人出钱的事，他都愿意去干，并且口里“义学长”、“义学短”，整天唱个不停。人们说：“武七恐怕是害了义学症吧？”从此，“义学症”又成了他的一个绰号。他随即编了一首歌唱：“义学症没火性，见了人把礼敬，赏了钱活了命，修个义学万年不能动。”
    邢培华说，后来，武训真的办起义学，地方士绅向官府呈报其办学事迹的时候，以为这个名字不雅，改称其为“义学正”，以示尊敬。
    【历程】攒钱30载 实现办学梦     1865年武训二十九岁，他拿出平时积蓄的钱买了四十亩地准备做义学田，其中有十多亩是碱沙地。他同时唱道：“只要该我义学发，置地不怕碱和沙，碱也退，沙也刮，三年以后无碱沙。”
    武训不仅攒钱办义学，对穷苦有难的人也慷慨救助。1875年鲁西大旱，乡民饿死甚多，武训拿出红高粱40余石委托一绅士为其发放。1885年，他听说有位孝儿媳竟割股养亲，便找上门去奉送十亩土地。他出租的土地，凡真正穷困有难的，就不收地租，也不让外人知道。
    武训35岁这年，母亲崔氏去世，他便和两个哥哥分了家，分得三亩地，转手卖了一百二十串钱，加上原来行乞的钱，积蓄已相当可观。于是，武训委托娄塔头村有信誉的武进士娄峻岭兄弟代为存放收息。后来有了钱就买地，也让娄氏兄弟代为经营，为其出租收租。
    这中间他曾屡次请娄氏兄弟托代筹备义学，娄峻岭则苦口婆心劝他娶妻成家立业，武训却毫无所动，他唱道：“不娶妻，不生子，修个义学才无私。”其兄长亲友多次求取资助，他毫不理顾，唱道：“不顾亲，不顾故，义学我修好几处。”后来，娄氏兄弟把田地税契和现款账目检点交给武训，不再过问。
    武训无可奈何，只得另外去找堂邑本县大乡绅、进士杨树坊。武训在门前整整跪了三天三夜，杨树坊才答应此事。从此，武训赚的钱，只要积满一串，就去交给杨树坊。
    到1886年（光绪十二年），武训已置田二百三十亩，积资三千八百余吊，武训感觉自己有力量办义学了。于是，他跑到杨树坊门上，跪求杨树坊帮他办义学。
    杨树坊劝武训把义学就建在武家庄，却被武训断然拒绝了。武训担心地说：“武家庄房舍狭小姑且不说，学校也有可能被武家的后代霸占，还是建在柳林镇吧，那里交通便利。”
    1887年，柳林镇开明地主郭芬、穆云分别捐出1.87亩、2亩土地帮助武训办学。这年冬天，武训在堂邑县柳林镇东门外建起第一所义学，取名“崇贤义塾”。崇贤义塾共有瓦房20间，大门二门各一座，加上四周的垣墙，共用去了4787吊钱，除了武训自己积存的2800吊钱，其余都是杨树坊和当地士绅捐助的。
    有了学校，还需要有老师，于是武训亲自到寿张县请来当时著名的文举人崔隼来任教，又到聊城聘请了进士顾仲安。另外，武训还四处劝说五十余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上学，分经学、蒙学两班。
    1888年春天，义学开班。开班第一天，武训准备了丰盛的筵席招待教师，请学董和热心赞助的绅士们作陪，他自己并不入席，而是站在客厅外面，向来客磕头致谢。他说：“我不敢同老师和诸位先生们坐在一起，我站在门外，觉得心安。”他跟学生们一样分得一斤馍馍，一碗大锅菜，仍舍不得吃，跑到庄外的砖窑上换了几块新砖回来，自己仍吃些残菜剩饭。
    从二十岁立志，到武七五十七岁时亲眼看见义学开学，整整三十年。
    义塾成立后，虽然已经实现了他的心愿，但武训依旧过着漂泊无定的流浪生活，到处去要饭，仍旧住破庙。
    【兴学】跪拜师生 含笑离世     创建义学后，武训常来义塾探视，对勤于教课的老师，他叩跪感谢；对一时懒惰的老师，他跪求警觉。
    有一次一个老师睡午觉睡过了头，学生在学堂内打闹，武训径直来到老师的房前，跪下高声唱道：“先生睡觉，学生胡闹，我来跪求，一了百了。”老师十分惭愧，以后再也不敢疏懒。对贪玩、不认真学习的学生，他下跪泣劝：“读书不用功，回家无脸见父兄”。就这样，义塾老师对他十分敬惮，而学生也不敢有丝毫懈怠，大家都严守学规，努力上进，学有所成者甚众。
    崇贤义塾的校风在武训的感召下非常之好，很快引起了官方的注意。堂邑知县郭春煦到义学视察，发现武训的衣服破烂不堪，便给他十两银子，让他添置些衣服。开始他坚决不要，后来在知县的一再要求下只好收下，但他又把这笔钱投入到义学中。
    1890年，武训在馆陶县杨二庄（现临清境内）和僧人了证创办了第二所义学。这一年，武训已经五十三岁了，有人劝他娶妻生子，预备养老，他却不在意，唱着说：“人生七十古来稀，五十三岁不娶妻，亲戚朋友断个净，临死落个义学症。”
    1891年，武训在临清一带乞讨时，发现经过战火的蹂躏穷人家失学的孩子特别多，就决定在临清创办第三处义学院。他的打算得到临清官绅的赞同和支持。
    1894年，临清御史巷义塾兴建，在士绅施善政、冯长泰及教师王丕显的操办下，于1896年建成并正式开学。御史巷义塾是武训兴办的三处义学中规模最大的一所。
    1896年春天，临清御史巷义学正式开学。可是武训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心血，这年四月初他病倒了。
    他静静地躺在临清御史巷义学的房檐下，不吃饭、不服药，每天只喝几口清水，但他一听到学生的读书声脸上就会浮现出笑容。根据《清史稿》的记载，“（武训）病革，闻诸生诵读声，犹张目而笑”。
    1896年四月二十三日，在琅琅的读书声中，武训含笑离开了这个世界。这一年，他五十九岁。 （岳耀军）

许正奎

{:soso_e179:}传为佳话；美谈